2016年10月1日 星期六

[藺蘇] 共此(三)

蒙摯安定下所有兵士趕到營帳時,天色已經全黑。

「他怎麼樣?」才跨進帳,蒙摯就急著問。

「沒死,」藺晨見蒙摯鬆了一口氣:「但也和死人沒差多少。」
「所以現在究竟是如何?」蒙摯急得不知所措。



「那劍並沒有中要害,要常人早就可以清醒。」藺晨看著床上昏迷著的梅長蘇:「但他是梅長蘇,除去火寒毒不說,他這身子早就從裡頭壞光光了,這些日子全靠冰續丹穩著。」

「原先我們留了一顆預備此戰過後慢慢調息,剛剛那一傷我不得不讓他服下,晚些就會醒來,但他已燃盡了所有底氣,只看他這口氣能撐多久。」
蒙摯面色慘白。

「這是他留給你的,」藺晨拿出一個錦囊:「關於收復的失土和軍士的整頓,按此行動必萬無一失。」

蒙摯接過錦囊,也不打開,只是死死捏著。

「他、」蒙摯啞著聲音:「小殊他真的…」
「待他醒來我就會帶他走。」藺晨毫不留情地說:「告訴你們靖王,林殊該還的已經還清,此後世上再無林殊。」

「你讓我和他說句話吧。」蒙摯說。

藺晨伸手探了探梅長蘇的脈象,又施了幾針,梅長蘇緩緩醒來。

「藺晨…」梅長蘇抓住藺晨袖擺,藺晨再生氣也只得坐在他身側。
「蒙大哥,讓你擔心了。」梅長蘇虛弱地笑了。
「小殊,你這樣虛弱,為何不留下呢?」蒙摯已是忍不住眼眶中的淚水。
「梅嶺,」梅長蘇仍舊笑著:「我想去梅嶺,見我的父兄…」旋即忍不住地咳著。

「好了,休息吧。」藺晨溫聲說,正要替梅長蘇蓋上厚被,梅長蘇抓住藺晨的手,藺晨無奈只得側身到梅長蘇臉旁:「說吧,我聽著。」
「飛…流……」梅長蘇氣虛極,話語支離破碎,難為藺晨聽得懂。
「我知道的,你別擔心,飛流也是我的小心肝兒呢。」
梅長蘇聽見,安心地閉上眼昏睡過去。

藺晨將梅長蘇的手放回被中,轉頭看著早已淚流滿面的蒙摯。
「長蘇不願他的飛流見他死狀,想將他暫時託付給你。」藺晨口氣已緩。
「可飛流怎麼肯?」
「我會跟他說,我們飛流是乖孩子,一定懂他蘇哥哥的苦心。」
「你既這樣說,安心將飛流交給我就是,」蒙摯不死心又問:「他真的…」

藺晨嘆了口氣:「我又何嘗不願他好起來,眼下他已全無底氣,我用瓶底餘下的冰續丹殘屑,最多也只能讓他撐到梅嶺,既然都是要走,何不遂了他的心願?」

蒙摯不語。

「我們晚些就出發,你就別送了。」藺晨說:「他不喜歡惹人傷心。」
「他老是這樣。」蒙摯擦去淚水,上前定定看著昏睡的梅長蘇:「我就不送了,小殊,你要好好珍重。」

忍住又要掉出的眼淚,蒙摯轉身離開營帳。

沒多久,梅長蘇帳中傳出飛流細碎的哭鬧聲和兩人好聲安撫的低語,不久,蒙摯帳前就站了一個哭紅了眼又氣噘著嘴的少年,硬是拉著蒙摯兩人邊哭邊打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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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長蘇再醒來時,已是下午時分。
藺晨將原先梅長蘇乘的車要去,牢牢用好些厚裘蓋住他,小心翼翼地抱上車後,也不帶車伕,駕車往梅嶺而去。

「藺晨?」梅長蘇拉緊身上的狐裘,挪動身體就要往外探。
「哎,別出來,你見不得風。」

藺晨的聲音從廉後傳來,車內為了禦寒,在簾子後都鋪上了好些層厚布。

「好嘞。」
梅長蘇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些,卻使不上力。

「哈,就別裝啦,我是你蒙古大夫還不知道你的樣子嗎?省點力氣吧。」
「是啦,我這條小命全靠您藺少閣主吊著哩。」
梅長蘇見藺晨樣子如常,也就斜倚在門邊發起懶。

「山邊有個小鎮,先在那兒落宿一晚,明日再上山吧。」藺晨說:「天色漸晚,我可不要上去被凍死。」
「你說了算。」梅長蘇悶在車裡百般聊賴,在簾子下看見藺晨的髮梢,順手抓起來玩。
「…我還真不知道梅宗主有這樣小姑娘般的嗜好。」藺晨感覺到右側頭髮被牽動,也不搶回來,就這樣任梅長蘇玩著。
「你今天知道了。」梅長蘇說:「你當作飛流的漂亮頭髮是誰幫他打理的?」
「宮羽唄。」
「你大爺的。」

「飛流呀。」梅長蘇嘆:「才多久沒見,我竟也想他了。」
「也許正追著蒙摯打呢。」藺晨說:「你們見不著的日子往後可多了。」
「也是。」梅長蘇輕笑:「最好一個一個都別給我太早過來。」
「有我在,我們小飛流才捨不得我呢。」藺晨用鼻子哼了一聲。
「……我覺得還是把飛流留給蒙大哥好了。」梅長蘇已經想到飛流哭喪著臉逃跑的樣子了。
「那不成,我捨不得。」

就這樣鬥著嘴也到了落腳處,為了方便照顧梅長蘇,藺晨只要了一間房。

「要抱也是軟玉溫香的美人兒,怎麼抱你這個病央子,一點兒風情也沒有。」
爬上床時藺晨不斷抱怨。
「也就一晚,你就忍忍吧。」梅長蘇笑:「我也寧可抱飛流,好過你這個風流少爺。」
「也就一晚,你就忍忍吧。」藺晨拉上被褥咕噥。

過了一會兒。

「藺晨?」
「睡著了。」
「陪我聊聊吧。」
「聊了一下午還不夠啊,」藺晨嘀咕:「聊什麼?」
「聊…聊…」被藺晨一問,梅長蘇一時間居然想不到要說什麼。

「我啊,有個壞毛病。」藺晨先開了頭。
「風流成性?」
「你大爺的。」藺晨輕踹了梅長蘇一腳:「有一種人我每看一次都忍不住要彈他石子。」
「啊,」梅長蘇笑了出來:「算命仙。」
「是嘞,好幾年前我遇過一個當時十分有名的神算,請他替我算了一事,他說完後我可是花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沒砸他場子,最後實在氣不過,丟了他一顆石子出氣。」
「哈哈哈!」梅長蘇大笑:「你究竟問了他什麼?」

「我問他我未來的妻子美不美。」
梅長蘇忍不住又笑,被藺晨在腰間捏了一把。

「他不講話時我就想打他了,」藺晨柔聲說:「可他接著說,我會遇到一個打從心底喜歡的人,一輩子就那麼一個。」
梅長蘇微微一笑:「那不是挺好。」

「可那人短命。」

梅長蘇感覺到藺晨的鼻息從後腦勺傳來。

「……」
「……誰讓你是個短命鬼。」

梅長蘇握住藺晨的手。

「藺晨。」
「幹嘛。」
「我腦袋涼涼的,你就別哭了。」
「誰跟你說是眼淚,那是鼻涕。」
「…你說了算。」

「藺晨?」
「睡著了。」
「…謝謝你。」
「……喔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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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日清早,藺晨就帶著梅長蘇上梅嶺。早上醒來時梅長蘇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,是藺晨邊碎念邊小心抱上車的。

「抱你個大男人,真重。」
「現在多練練,以後才好抱老婆。」
「娶老婆才不會娶你這麼重的。」

行至馬車無法再行駛的山道,藺晨將梅長蘇裹進狐毛裘裡抱出了馬車,背著他走上山道。
梅嶺嚴寒,深冬時節已佈滿靄靄白雪,藺晨伸手把狐裘拉高了些,不讓飛雪落在梅長蘇臉上。

「梅嶺…還真冷。」梅長蘇說:「我記憶中的梅嶺雖冷,卻被戰火燒得火燙。」

「長蘇。」藺晨說:「自我認識你以來,你就只是梅長蘇。」

「可我也是林殊。」梅長蘇說:「這些事情窮盡我一生也不可能忘掉。」

藺晨沉默不語。

自藺晨認識他以來,他就是梅長蘇,低頭淺笑、心中盤算萬千卻又萬千溫柔的梅長蘇。但在梅長蘇心中,林殊才是他想要的自己,叱騁沙場、英武颯爽的少年將軍。

然而林殊已經死了,一個活著的人怎麼贏過一個死人呢。

他放不下林殊,又恨著梅長蘇。

藺晨心中掛著的,是梅長蘇最痛恨的自己。


「我不認識林殊,他活著時我若認識了他,或許我也會喜歡他,也或許會討厭他。」
「但我喜歡現在的你,林殊也好梅長蘇也罷,你現在這樣子就很好,我就喜歡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梅長蘇閉上眼:「這樣的人也就你肯喜歡了。」


一段路後終於到了那個斷崖,藺晨蹲了下來拍去一些積雪,讓梅長蘇坐著。

「藺、藺晨。」梅長蘇喘著氣:「我坐不穩。」

藺晨嘆了口氣,繞到梅長蘇身後坐下,讓他靠著自己。
梅長蘇感受到背後藺晨的體溫,看著眼前飛舞的白雪。

「滿足了嗎?」藺晨問。
「滿足。」梅長蘇的話語一說出口幾乎像雪片融化般細碎:「但也捨不得。」
「那就別走。」藺晨啞著聲音說。

梅長蘇牽著藺晨的手,緩緩閉上眼。
又過了一會兒,藺晨抱起了梅長蘇走下梅嶺。
離開前,藺晨跑著到崖邊採了一大束小白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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