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0月2日 星期日

[藺蘇] 共此(四)完

「長蘇、長蘇、」

藺晨手中按著梅長蘇微弱得幾乎要停止的脈搏,口中不停地唸著。
可以的。會好好的。

眼前梅長蘇體溫冷到嚇人,卻又出了滿身的汗,雙脣死白,頸側的青痕明顯可見。


藺晨數了數時辰,將梅長蘇扶起,施了幾針後,梅長蘇猛地睜開眼吐了藺晨滿身,隨即又昏死了過去,藺晨見狀隨即抓起几上的烏黑藥汁餵下,又被吐了幾次。

過了一會兒,驚醒打盹的藺晨的是梅長蘇乾啞的悲鳴,他不斷胡亂抓著,藺晨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才按住了他,就這樣不斷反覆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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朦朧間,梅長蘇首先感到的是全身如針扎般的刺痛,然後是筋肉的灼熱,五臟六腑彷彿不斷被掐緊又放開,腦袋的暈眩讓他全身浮起許多細微的汗珠,他張嘴想喊些什麼,卻只是不停地吐出支離破碎的喘息。

放下吧。他心想。

赤焰血案已昭,四海初定,有景琰在、有蒙大哥在,沒什麼好操心的。

有什麼好放不下的。

他累了,這麼多年來戴起梅長蘇的面具,做了自己最厭惡最痛恨的陰狠謀士,忍受病痛,如今一切都如自己所願,甚至最後還能當回幾天林殊,可以安心了吧。

有什麼好放不下的?

一雙溫暖的手包覆住他的臉,耳邊不斷傳來細碎的話語,他不斷掙扎卻又被按緊,直到梅長蘇陷入深長的睡眠前,那個聲音從來沒有停止。

是啊,放不下的,還很多很多。


「長蘇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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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度醒來,梅長蘇只覺得渾身無力,張望了會發現自己還在梅嶺下的那個客棧裡。

「藺晨…?」梅長蘇開口,聲音沙啞又乾澀。

過了會,房門才被推開,是藺晨端著藥進來了。藺晨只將一頭黑髮隨意紮起,他喜歡的純白衣裳如今看起來灰僕僕、左一塊暗紅右一點黑污,就連那張他自豪得不得了的臉也被髒污弄得一點兒也不漂亮。

面對梅長蘇疑惑的臉,藺晨也不理他,把藥放在桌上,扶著梅長蘇起身後把藥遞過去。

「自己喝。」藺晨說:「灌一個昏死的人藥有多沒氣質,我這輩子再也不幹啦。」

梅長蘇不太想問藺晨怎麼灌自己藥的,一口氣喝完藥,梅長蘇將碗遞給藺晨,皺眉道:「藺晨,你討厭我也不是這樣的。」

「嫌藥苦就好好活著。」藺晨接過碗放回桌上,抓出梅長蘇的手細細把著脈。
左手診完換右手,接著又翻了梅長蘇的眼皮、掰開嘴看了一會兒。

「我簡直要佩服死自己了。」藺晨滿意地說。
「我可以問了嗎?藺少閣主?」梅長蘇無奈道。
「問啥,人沒死還有什麼好問的。」

藺晨起身倒了杯茶給梅長蘇,那茶色澤清潤,有著一股初雪新融般的香氣;藺晨接著到窗邊拿了幾束花兒。

「這寒燈心雖是尋常花,但長在梅嶺崖邊的寒燈心藥性純粹溫和,與冰續丹調和使用才能在護你心脈同時調息你的底氣。」
「冰續丹?」「我藏了一顆,當初保不準你會胡來,你還真的給傷了。」

藺晨說的理直氣壯,梅長蘇也是啼笑皆非。

「那當初在營裡也可以用呀,讓飛流和蒙大哥多擔心。」
「在營裡用,然後再讓你為了整頓拼命燒光自己底氣嗎?」

藺晨斜睨著梅長蘇,後者倒是知趣的不敢再說。

「何況為了做回林殊三日,你燃盡自己多少內息你自個兒知道,當下的情狀我是連用冰續丹也抓不準你能不能撐過來。」
「這幾天我做小廝當大夫的帳都還沒跟你算呢。」
「把一個死人拉回來也沒多難,你不過是昏了五日、嘔了好幾次血、打翻了好幾次藥、吐了我好幾件衣服,又胡言亂語隨處亂抓,也就這樣子啦。」
「而且我若跟你說我藏了一顆,說不定有人會哭鬧賴事地不走了。」

「我什麼時候哭鬧賴事過了?」梅長蘇忍不住回嘴。
「我有說是你嗎。」
「藺晨你真的…」梅長蘇笑了:「……謝謝。」
「就這時候乖。」

「蒙大哥那邊…」「待你情況穩定我會再讓你捎信兒過去,但你真是不准再回去了,袞州也是,金陵也是。」

藺晨拿走梅長蘇見空的茶杯,扶著讓他躺下。

「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,騙我要一起去,害我想死了頂針婆婆的辣花生。」

梅長蘇閉上眼,嘴角輕揚。
耳邊傳來藺晨來回走動收拾的聲音,一會兒,他感覺到身側有人坐上了床沿。


「長蘇,」藺晨低聲說:「別再死了,一輩子很短,死兩回夠本了。」


「藺晨,你肉麻死了。」
「閉嘴。」
「藺晨,」梅長蘇又說:「你鬍滓很刺。」
「你大爺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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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近一個月後,陪著蒙摯滯留袞州整備的飛流抓到了一隻很討厭的肥鴿子,然後又和蒙摯邊哭邊打了一架。晚上兩人湊在一起吱吱喳喳把那隻肥鴿子放了回去。

又過沒多久,一輛馬車出現在徐州城外,車內人才一掀簾,甄平和黎綱就噗通一聲跪下,哭得唏哩嘩啦,惹得駕車的人好一陣嘲笑;飛流則是一跳上車頂就死活不肯下來。

再過半年,蕭景琰從蒙摯手中接過一封信,信中是那個他夜夜抄寫至此便擲筆痛哭的人的字跡,他微抖著手背過身不看蒙摯,喃喃說著這樣就好、這樣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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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棲溝,一個男人正把一隻猴子往樹上拋。

「藺晨,我看你就留下來吧,我看這些猴子挺喜歡你。」
梅長蘇在一旁笑得沒心肝,飛流更是不斷拍手叫好。

「小沒良心的,早知道不帶你們來了!」藺晨又丟開一隻興奮地撲上的猴子:「不玩了不玩了,一點兒也不好玩。」

飛流扶著梅長蘇就要上車。

「我說啊,」藺晨一跳上車就趕忙往車內鑽:「咱們先繞往江岎鎮去吧。」
「怎麼?有事?」梅長蘇想起今早藺晨收到了一隻鴿子。
「有啊,」藺晨臉色陰狠:「去砸攤子。」

梅長蘇大笑。

「還真砸啊,省省吧人家也是賺個辛苦錢。」
「這不成,」藺晨往車外叫:「飛流啊,有人說你蘇哥哥短命,咱們去砸他攤子好不好?」
「砸!」車外傳來飛流大喊。

藺晨滿意地點點頭,難得飛流與他同出一氣;接著又把藏在籃中的小壺遞給梅長蘇,看著梅長蘇乖乖將整壺的茶水一飲而盡。

「我看改天在車頂種滿寒燈心吧,」梅長蘇說:「省得甄平黎綱老是得兩邊跑。」
「我琅琊山已經替你梅宗主備滿啦,種車頂多沒美感。」藺晨收好壺後說:「這寒燈心不是長在山峭邊的對你沒用,就你個體弱難養的。」
「藺晨,你說我這樣養,過不過四十呀?」
「我可管不了你過不過四十,」藺晨說:「總之你得乖乖聽話,我等著砸攤子呢。」
「是是是,」「你閉嘴。」「哎。」


「藺晨。」梅長蘇說:「有些事兒我以前從來沒仔細想過。」
「我知道,你覺得自己短命嘛。」藺晨用鼻子哼了聲。
「以後我會好好想想的。」梅長蘇微微一笑,握緊了那隻牽著自己的手。

藺晨撇過頭去不看他,耳根兒紅紅的。


馬車在山中緩緩行駛著,笑鬧聲沒有停過。


-全文完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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